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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园地

半个月亮爬上来

发布日期:2013-02-04 分享

                                                   ◇ 高明昌

    无法知道,连父母亲也无法知道,这大树是谁人栽的?也许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长在我家后面的小河边。按照习俗它的使用权归属我家,我家有了这株了不起的大树。有了它,就有了我孩提时的一切。
    这大树的一半树身半裸着,拳头般的丫枝连着手指似的横枝,叶子稀疏至极,一点也没有太阳伞的气势。爬上树,骑在V字形的大叉上,脚放好,再拣一个方向,伸一下懒腰,还不时地挺挺胸脯,然后再坐好。看月亮一分钟一分钟上升,看月亮一点儿一点儿圆起来。那时辰,总觉悠久无穷的大自然,好像总在招邀着我。
    我当然弄不懂这到底是为什么?总以为如此做有些味儿。是不是?月亮从什么地方,什么时候钻出来?为什么要慢慢地圆?为什么它一出来,夜行人胆就大?为什么爸爸妈妈干农活有时还出门望望月亮?我真的不知道,尽管脖子已伸长,屁股已坐痛。于是,看月亮,只记住是一个圆圆的东西,颇有点“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的味道。这个白玉盘到我读了小学后才始觉有错,那时,我认为月亮是一个〇字,一个悬挂头顶的大“〇”,可用可看就是不可捉摸。
    后来,我长大了些,始知我如此钟情月亮的缘由。我想象,我姓高,姓高的前面也姓高,再前面恐怕不一定个个是这姓。比如姓李、姓杜的。这几十几百年里难道就没有一个入赘的?这一比识就通了,退一步说,反正最先的先人都是祖宗。祖先也爱月亮么?你看: 诗仙李白,表时间的有“海月十五圆”。表空间的有“举手可近月”,最值得喜的是他老人家也有“欲上青天揽明月”之心。有人统计老先生诗集中咏月之多达三百余处,足见平生对月亮的酷爱,乃至死后还留下了采石矶乘醉入江捉月的传说。那时节,几乎是每一个唐人都有一个“月”的故事。先人如此,后辈执笃,自然是遗传的讲究,我着实感到了一种自豪: 心之所系兮,我的骨子里淌着祖先的血。
    我那时爱的是满月。第一次读鲁迅先生《故乡》,对“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的佳句,折服得五体投地。沙地里,黄色下,小英雄闰土提叉捉猹,恰是景语的最高境界。只是有一次爬树赏月,蹲到屁股酸意阵阵,连寒意也袭了身,可月仍是煞圆时,我才祈盼月如切开了瓜形一样。
    真正让我有此感悟的日子是几年前。那一年,做了教师的我,暑假里和几位同仁去了无锡。是日,我们同游了蠡园。可我终不忘郭沫若“太湖绝佳处,毕竟在鼋头”的告诫,一个人去了鼋头。是夜茫茫苍苍的黑夜裹满一身,但一到那座形似鼋头的山冈前面,眼前却觉开朗异常,微弱的天光下,也看得见太湖浩浩渺渺。一阵湖风拂来,那轻柔得像缎子一样的湖水立即掀起了波涛,看着像蘑菇形的小山峰,看久了还有点目眩神迷的感觉。
    由湖面向上掠去,苍苍凉凉地呈现了一脉淡淡的晕,渐渐地,晕儿变成了一种光,一种黄色的光。我以为天要变颜色了,想打点后立即回去。不料长久不散,且无雷声接踵,心想可以笃定恣意玩耍了。于是乎,下了山冈,伫立堤岸,干脆不动身,只抬眼凝视,一味看这黄色的光,看它继续散开、收拢、隐去。不多时,光散处突冒出一条浅白的光带,且相对集中。我想,要出月亮了。
    我不清楚,我是否捕捉了这美妙的瞬间,反正当我自以为一秒钟也没斜过眼的意念发生时,这月亮已是分明了。它露出了头,像母亲的一把木梳子,再也盖不住,突突地升上地平线。实际上,从黄色的光开始,它始终是在上升,上升是流动,流动的美才是至高无上的。现在,我看到的只是半痕新月,斜挂在西天角上,却似仙女的娥眉,未加一点粉黛。在它的头上脚下,黑色已隐去大半。我想象月亮含着泪光,依稀看见了自己的未来,同样看到了在它抚摸下,世间万物的淡淡轮廓了。
    我有点遗憾,刚才屏息时也没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这里毕竟喧闹了一些。沿湖东行,我来到了鼋头的最高处——光明亭。看这里,鸣蝉也在树梢低诉着山林的呓语。地下柔软如丝绒,躺下来更是一张温存的床。放眼四周,几棵小树亭亭玉立,柔顺的月光把树的影子铺在了地上,映出如山如峰的影子,恰如一幅木刻画。抬眼看月,月还是半圆着,那道似雾非雾、似纱非纱的垂线笼罩了整个湖面,湖面静谧如诗。半轮弯月在风的歇息里,从湖中倒映出来,返照着水的凉气,奔上岸,扑到路,飞向了亭,静静地洗刷着我的灵魂。此刻,心脏跳动的节奏,也有了完美清新的韵律。半个月亮里充盈着青春的嘘息,犹如问津者一样,那时候,我感知我与大自然有了那种无言的默契,最前和最后的抒情诗,只有天上的那一个,只有它才有永远的庄严与雅致。而素色虹霓的水中倩影,风大时,就不知它到哪个世界去了,想想这,我当然再度回望那高悬的半个月亮。
    又想到了爬树,太湖之滨毕竟是草木繁盛之地,树是不少的。不远处有几株槐树大有伸向天际之势,树叶如冠,化作了一朵朵墨绿色,爬上去着实不算太难。但爬上去干什么,看月亮,看到的月亮怕是歪曲了的影子。这一想,省些伸手缩脚的力气是应该的,我要这半个月亮伴我一道走下亭子去。
    夜的灰蒙一点也没有了,远处的房屋上盖上了层层银光。虽高低有致,月亮流动中也一样普照,而墙的交界处,更是折光而朗润。夜深了,静寂充溢心胸,自然想到了洗面洗脚的酣睡之美。我呀,料定月亮也已鬓毛微斑,满头当雪了。可谁知,它越发铮亮,铮亮的地上铺上了霜。呵,少年到青年,青年到中年,中年到老年,一时间不愿想的齿唇摇弱的日暮景象,谁又能逃脱?但穿过云层,滤过树叶的光线儿,告诉我,月亮是更亮了,它到了大放光明的时候,这时,你极目仰望会发现,月亮己慢慢地趋向半圆了。
    半个月亮悬在空中,真有一种纯净之志,这就是灵气。最亮在最圆时也许与凡夫俗子的最大区别。形于弯弯中,亮在圆圆里,人到这时也许不愿想到除己之外的东西,它可不如此物。想想它,这次未能如愿地爬树,到家后,我还得去屋后面,再爬爬那不愿作古的老树,真的多看看那个爬上来的半个月亮。

                                     (作者系奉贤区庄行镇长堤村教师)

                                荣获2011年上海"农家书香"征文活动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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