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子 薇
认识诗人树才恰好一年整。去年秋天,陆续读到了他的关于秋的系列诗歌,后读他的冬季恋歌,并幸运走进了诗人的春天,继而感受诗歌盛夏那一树的繁茂。如今,再读树才,诗人对诗歌本体的执著,孜孜以求诗道的清澈目光,不断行走在诗艺探索之路上的侧影,一如酒巷深处,那一坛陈酿的酒香。他在有限的时间和无限的空间里摆渡诗歌,构建诗人的精神取向,并形成一座具诗人个体特色的诗的城堡。无意间,走过他的城堡,感受了诗人树才对诗歌的宗教情怀并发自体内的一缕禅香,诗者的我深深为之动容。
“活着。爱。受难。和尚按寺庙的方式,而我听从内心的宗教。”这是诗人北外毕业时写下的诗行,可以这么认为,从此,诗歌与他结缘。这不是一般意义的缘分,这是诗人内心为诗歌而剃度的声音。他为他的生活和诗歌,早早就定下了基调: 活着就要爱,爱才是我们生活下去的勇气、活力,爱像莲花一样的灯盏……诗人树才最近主持了阿拉伯大诗人阿多尼斯在北外的一个文学座谈,就文学的意义,作了如下回答: 爱的可能性。爱的可能,爱的意义是对抗永不停息的苦痛生活,生活的本质于我们,是能够想象到的一切可能性的苦役。在大悲大悯中走来的诗人,注定了他的诗歌情怀和诗歌的厚度。“生命太重要,每时每刻都必须放弃。一生中最后的勇气,用来埋葬。”这是他即将赴塞内加尔担任外交官时写下的诗行,我们要轻装上阵,内心坚定,脚步更从容,也许是要学着放弃与割舍一些东西,甚至要有勇气来埋葬。至于埋葬在哪里?每个人的选择是不同的。诗人树才是深埋在心里的,这是诗人深爱生活的表现。学会放弃,才能让一对沉重的翅膀变得轻盈起来,飞向浩渺星际。想到小时候最喜欢看的“黛玉葬花”这折戏,我理解为黛玉是因为深爱这大自然的美好馈赠,希望所爱有一个理想的归宿,或者尽管落花与自己有着相似的飘零身世,但是黛玉自爱自重,或许用自恋的方式可达到圆满的境界。诗人树才的埋葬是实现了由身体到心灵的蜕变,像蝉蛹中跃出的翅膀一样,美丽摇曳,振翅飞翔,涅槃重生。
诗人在塞内加尔期间,思念远方的亲人,他写下了《祝福》诗。“先祝福遥远的父母,用我一生的孝敬。再祝福兄弟姐妹,用我尘世滚滚的关怀。祝福之后,幸福的心,一度闲散。”这时候,诗歌的意境,峰回路转,高峰凸现。他说:“初一或十五,月亮圆满。我孤单,因此,我还要伏下身来,祝福无从祝福的土地。用我泥土碰响的额头,用我双手捧出的全身心。”诗人深爱家乡与祖国,思念亲人之情状,读来催人泪下。这是诗歌细节的力量,以细节融入了诗歌整体,这种叙事方式使得抒情更隐晦。
树才在接受诗人远人访谈时,谈到了诗歌中关于细节力量的描述。他说回国后的诗作,吸纳了更多被发现的、活泼有趣的细节。因此凸显了更直接的当下感,更综合的空间感。这时候,他感受到了崭新的诗歌愿望,感受到了生活的力量在启示诗人。说诗人是预言家,我愿意信。一个真正的诗人对生活的敏感,敏锐,让其拥有超常的感受力,最终让他发现了什么,这时,诗歌的使命便是呈现。诗人所呈现出来的必定是哲人的睿智。
“我的体内,冥想的烟散尽,只剩下蓝,佛教的蓝,把尘世当作天庭照耀。”叙事、隐喻,诗人写诗,喜多种手法并用,这是诗人早期很有影响力的一首代表作,《单独者》中的诗行,诗人对诗歌写法的向外敞开,向内探求诗歌技艺的千变万化。最终呈现给我们的是生活的智慧与力量。读诗人树才的诗,犹如行走在茫茫森林中,呼吸,吸气,如此舒畅。偶然的妙觉、飞来的隐喻、喷溅的激情,突然迷路的心惊,柳暗花明的喜悦,惊喜之后陷入的沉思,以至触摸心灵的疼痛感。在树才作序的《斯科奇诗集》(万海松译,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中,他说到读斯科奇的诗时,与诗人有一种共鸣。斯科奇的诗蕴含着理性之光,负载着沉思之重,传达着经验之痛。而人生经验之所以有用,因为它们是痛的,身体和心灵都体验到了这种痛感。这种感受让我想到了一首诗人近期创作的诗歌《北园》。
在解读《北园》之前,我刚读了他的一些译诗。树才在翻译法国诗人维勒贝克时,谈到了维诗的悲郁之情和虚无感,两人有过对诗歌写作的看法。维勒贝克后来改写小说,直言说诗歌太难了。树才对此理解为诗歌的难度,在于一颗诗心,诗人必须葆有的一颗诗心,诗歌之难在于必须抵达朴素、鲜活而生动,难在必须从呼吸中找到节奏。树才的解读不仅深刻更显机智诙谐,他说难在“不难”,因为一首好诗看上去总是那么“简单”。“简单”,如我头顶上的天空,星星和月亮各自放光,月亮里有永恒的桂树和吴刚,而天空,每个人的天空,是如此浩渺,如此深不可测。
《北园》是我认识树才之后的佳作。走在北园,感受树才对人生探索的过程,北园有童年的记忆,童年与树才而言,是如此深刻的烙印,烙在北园的星空,印于读者的心弦。“饥饿的眼前,米粒也发光”,“一滴无辜的生命,在草尖上凝成。”米粒的光芒,无辜的生命,草尖上的呼吸,诗歌意象清新、别致,却能鲜活地抵达朴素,朴素的光芒,令人读之过目不忘。
“收笔的刹那,她当然明白,北园没有门,北园不在北园。”没有比诗人更能明白这禅意浓郁的语言,诗句的张力让诗歌的内涵拥有了向外的空间维度和向内敞开的活力。诗人其实是有很多话要阐述,但他最终没有说出。所以北园的门索性没有门,它敞开了心扉,读懂的人进出自如,她们是北园里自由的神。北园如果不在北园,会在哪里?当然,北园的意义肯定不仅仅在北园,我们从读者和观众的眼睛里去寻觅,它在一双双智慧和爱的瞳孔中闪现,深藏在各自会意的内心文本中。就这首诗这句话,可以窥见树才写诗的功力和某种禅境。这功力所显示的境界,饱含了诗人以其心性观照生活的精神,我似乎又闻到了他体内的蓝,天空之蓝,海洋之蓝,佛教之蓝。
诗人树才近期诗作,感觉诗风嬗变的无限性。是的,有一种虚无缥缈的虚空,而正是人生的虚空,才使得草尖上的生命更为饱满。“树丛深处,有一些光,也有人说,她看见了死亡。”生命之光和死亡,如此和谐,合二为一,构成我们生活的真相真谛,人生的经验。尽管有疼痛,却是真实的刹那,刹那的瞬间,你完全可以理解为高于生活的永恒。
树才用母语写诗,而翻译法语诗歌才是他主要的工作。他和很多法国诗人来往密切,为翻译好法国诗人的作品,把佳作推介到中国,每天耗尽着他的才思,索性他的才思是一口深井。常见他,诗歌的涓涓细流,温雅流动,偶尔作井喷状,那是诗意盎然的一树繁花。一年里,他更多的时间用于诗歌交流,国内国外忙讲座讲学,文化传播要接待主持,译介活动创作更是日程满满。在不停息的忙碌中,他甘做诗歌的摆渡者,也许此刻的他更爱枯坐冥想,为诗歌他要休憩了。
(作者系松江区世纪新城居民)
荣获2012年上海"农家书香"征文活动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