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建宁
期末考试结束了,班主任老师在下课前说:“同学们,这是最后一堂课了。明天学校就停课了。”窗外早已人声鼎沸,大辩论、大字报随处可见,不上课的孩子们在人群中挤来挤去。
冬天来了,外面静了下来,天总是阴阴的,没有课上,没有书看。日子无聊之至,短促的冬日竟漫长的很。每天晚上,睡觉前听姐姐讲故事成了唯一的精神滋润。书籍,我爱的书籍在哪里?我多想有一本书,我能到哪里找到一本书呢?
夏天的风带来了新华书店重版“世界名著”的喜讯。为筹款买书,哥哥天天顶着似火的骄阳,割草晒干,以每斤三分钱的价格卖了攒钱;我到菜场拣菜皮,到收了卷心菜的田里挖菜根,回来洗了用醋腌着当菜吃。钱一天天多了,卖书的日子就到新华书店门前排队,总要前一天晚上通宵排队,不然就买不到书了。
一年将尽,冬天到了,家里的书多起来。《悲惨世界》、《巴黎圣母院》、《红与黑》、《九三年》、《贝姨》、《欧也妮·葛朗台》,中国古典名著《红楼梦》、《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急切地等待我去翻它们。冬日的早晨,朝南的窗前,洒遍了可爱的阳光。日光照在书桌上,像罩上了粉红的薄纱。饭后,取一本坐在窗前,身上是和暖的阳光,手上是温暖我心灵的名著。直到看到那铜盘似的红日西沉了,白云退去了灿烂的裙裾,窗外的树木、房屋、田野成了模糊的轮廓,窗里面我自己也成了夜幕下的一个轮廓。
b 下午第一年回家过年,那一夜下了好大的雪。早晨,道路上、田野里铺上了厚厚的雪被。积雪没过了膝盖。路上公交车没法行驶,连队派拖轮载着我们去南门港码头。人多船少,只能一个换一个站着,船舱里是下了一夜的积雪,在我们的重压下成了大冰块。拖轮顺着河道缓缓向前,雪在阳光的照耀下粒粒地放光,人们都躲在屋子里,却见那鸟儿飞来飞去,在雪地上跳跃,一会儿又飞向树梢,散下一树的雪花。雪花悄然无语,鸟儿谈天说地,吱吱地叫个不休。泰戈尔的诗句在心中萦绕:“鸟的歌声是曙光从大地反响过去的回声”;“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窗前唱歌,又飞去了”;“冬天的小鸟,啾啁着,要飞向何方?”;“鸟儿愿为一朵云,云儿愿为一只鸟”;“在黄昏的微光里,有那清晨的鸟儿到我沉默的鸟巢里”。八个小时拖轮才开到南门港,一船的人没吃没喝,腿是冰冷的、木木的,一路上有美文相伴,倒也不觉得寒冷和饥饿。
屈指算来从农场返城已三十二年了。走在繁华的南京路、淮海路,在商场、菜场,公园里、马路上,来往的人群中,是你,是他,曾和我在那一年冬天同乘一艘拖轮。当年的“小七零”和“老三届”如今都是爷爷,奶奶的年纪了,你是否给儿孙们讲起拖轮的故事呢?还有在农场几千个难忘的夜晚。冯乔,上海电视台纪实频道编辑,你把作文讲给我听: 那人“穿一件运动衣,上面印着大大的‘1’字,就像他的性格直来直去”;梁红英,高考恢复后考进上海师范大学,一位文学水平相当不错的女青年。那一晚,你经过我的宿舍门前,我们坐在桃树下,你给我说了《红磨坊》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还打着手势。之后,把书借给了我。这以后我总在找这本书,却再也没找到同一个翻译家的版本。阿福,一位爱书的老知青,你带着儿子去理发,叫理发员少剪几刀,给你儿子理,只花一毛钱,你理了两个头。汪松年,上海名校的高中生,十多年前当了南汇县的领导。农场有十多万青年,他们爱学习,爱书,空余时间看书、交流。水果成熟的季节,台风把梨吹落的晚上,地上放个大脸盆,大家吃着瓜果,谈着好书。突然有人叫起来: 快看快看!一颗星星飞了!
退休了,人生的秋天到了,闲暇的时间多了。图书馆、农家书屋是我常去的地方。一书在手,一杯清茶,听大师娓娓道来,用心与美文交流。一个人“要爱父母,没有孩子对父母的爱,爱是不完整的”;要知道“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有他们艰难的人生历程和并不能轻而易举获得的幸福”;人生“要热爱平静疏淡,简朴生活”,“人间有味是清欢”;在任何时候“永远不要放弃”。享受美文,享受人生,在那里,我要继续寻找我心中的飞鸟。
(作者系浦东新区三林镇联丰村退休职工)
荣获2013年上海“农家书香”征文活动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