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姚 清
李源华与我同在上海金山。她在山之南的海滨,我在山之北的平原,南北横亘不过三十余公里的村庄、麦地、桃林和工厂,仿佛两个世界。我们能成为文友,缘自金山区图书馆不时举办的读书讨论会。印象中的李源华,喜欢安静地坐着,聆听旁人的讨论,而我亦是一个不喜多言的人,每次都是匆忙来去,故而数年来数次相聚,仅是点头微笑。
2012年,集聚金山八位作家的散文随笔系列丛书海上八音盒的出版发行,成为轰动金山文坛的大事件,我亦是其受益者——收到了好几位作者的签名赠书,其中即有李源华的《那些清香》(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我欣喜地将它们捧着回家,有受宠若惊的感觉。这是多么厚重的书啊,每一本,仿佛都是作者在写作舞台上的汇报演出,或一个节点的总结。那一年的秋末,或初冬吧,金山区图书馆举办了李美幸的《一树繁花》和李源华的《那些清香》讨论会。在此之前,我只是粗读了《那些清香》,所谓粗读,是挑我喜欢的内容,走马观花,翻拣跳跃着读。所以,也只能略略地说上几句读后感,记得其中有一句,我说李源华的视野比较狭小,所写不过身边人事与花花草草。现在想来,汗颜至极。
读中学时,曾学过一言: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句话是讲大丈夫既能安于室又要胸怀天下,有男人的豪迈,而女人在情感上的细腻处,往往在拈花一笑时。我怎能苛求一个“爱生活,更爱自然”的女人,少看身边美丽的花草,少写身边的人与事,而去论时事天地、谈世界纵横?何况,那些花草的清香,亦附着亲情友情的馨香。普通的人与事,花与草,才是我们身边最真实的世界,才是我们生活的源泉,爱着他(它)们,写下他(它)们,才是人间的真性情。何况,与李源华一样,我也喜欢沾花惹草,也写了不少的花草文字。
一年中,我陆续地读《那些清香》,一些文章已有些年份了,读来依旧新鲜,仿佛旧日的花依然开在文字里,那些清香,在时光里历久弥新。我想要更改对李源华的评价了,想当面对李源华说,坚持本我,不忘初心,你是最好的!
李源华写外婆家的老屋,那些记忆中老屋旁的花草,佩兰、菊花、蜀葵、槐花,因外婆的慈爱而更加清香。“晨光熹微中,菊花顶着一身薄霜,叶脉透着濡湿的暗绿,那么轻悄地展开朝颜。那一刻相逢的花,与人,呵——都是美好的,清香的。”“如今,外公已经西去,外婆也已老迈,当年的新房子已成了颓败老屋,一个个在那里出生的孩子都去了城里。但是,那些清香,依然萦绕着老屋,弥漫在外婆坚强慈爱的微笑里。”这些文字,散发着亲情的馨香,浸润着岁月的静好,读来温馨动人。
一棵紫花泡桐树,在作者心里成了友谊的守望与见证者。“泡桐开花,一树声势。漏斗状的硕大紫花,一边在”啪啪“开放,一边在”噗噗“地落下来,远远看着呢,似一大片浓密的紫色云雾里,梦幻一般美妙。”“在这美妙深处,只需再走十几步路,就是我朋友的居家。我和她之间隔着这棵巨大的泡桐,默默相守相望,默默欣赏关注。”当我读到泡桐花一边“啪啪”地开,一边“噗噗”地落,便不由得笑了,果然是有声势而热闹的泡桐,仿佛身边的朋友,有之相伴,不会寂寞吧。
有趣的是,李源华喜爱香樟,竟然想“如果我再有个女儿,我一定毫不犹疑地给她以‘樟’命名。”而对于苦楝树则是复杂至极,她曾经误以为是李树,“明白真相的一瞬间,我竟有些失望和不愿意相信。”“看我,误读了多少年你的名字,可是,你伴我成长,入我梦乡,你留给我的竟都是甜美时光呀。让我如何叫你苦楝树?”在《父亲的故乡》中,李源华怀念父亲,惦念故乡小河边的一棵李树,“我已经不敢问我的李树还在吗,这棵被我和哥哥姐姐爬成弯腰驼背的李树,它陪伴了我整个童年与少年时光,我曾经趴在树梢唱歌,看河面上飘摇着青莲花朵的水浮莲,李树的翠色浓荫和紫色小花教我写下了第一章诗篇。”我在想,这棵李树,莫非就是那棵被误读的苦楝树,果真是值得为之浓墨挥笔。(这棵李树在数篇文章中出镜。)
《百草香,粽叶香》一文中,作者写了一连串的花草香,以及粽子香,这极富生活气息的文字,洋溢着作者喜过端午的快乐心情。令人惊讶的是,在篇尾小注中有一行小字: 谨以此文纪念汶川地震遇难同胞。我想,李源华是希望用自己的快乐,去感染更多的读者吧。毕竟,逝者已逝,余者还得坚强过日子,以微笑面对苦难,是一种积极的心态,日子也会越过越红火,就像文中那些热闹而开的花草香一样。
在《合欢花开的家园》里,李源华展露她感性忧伤的一面。合欢花,如此美丽而有深意,作者却写了分离。“在你走后的那个夏天,合欢花开得如梦如幻,如泣如诉。我爱它秀美的树冠,轻盈的梳子形的叶片,如梦的花朵满树满树地开。这样一个长长的盛开啊,一层又一层落英缤纷。生活依然美丽。我不能够不相信,不能够不热爱。”从文字中不难读出那份忧伤,还有一份坚强。这种以花抒情的写法,李源华常用,在她的笔下,花皆如人,有情有义,有悲有喜。
我把李源华的文字搬来此处,是因为实在喜欢,喜欢那种细致温婉的描写,喜欢那些花在她笔下绽放芬芳,喜欢凝蕴在花木中的深情。佩兰、香樟、合欢、槐花、木槿、紫薇、紫藤、萝卜花、桂花、蔷薇花、白玉兰、蜀葵、含羞草、水仙、结香、红玉兰、酢浆草、葱兰、梧桐、杜鹃花、晚饭花、海棠、梅花……一路读下去,不知不觉间,她已向我们描绘了如许多的花木,以及,与花木相关的人与事。她所忆念的亲人、朋友、老师、同事,他们平凡的故事散发出乐观的心态和人性的温情。我想,李源华一定是一个善良而知恩的人,因为,只有心蕴美好的人,才能嗅出每一朵花的清香。而这些清香,随着时光的逝去,只会更醇,更香。
不仅仅是花香,在李源华的文字中,还有诱人的菜香。一只金灿灿脆脆的两面黄,让我们看到了一对老年夫妇的相濡以沫。一碗酱油汤,是一位叶先生记忆中最好吃的食物,因为那是姆妈做的,“碧绿生青葱花酱油汤,鲜是鲜来香是香,快点吃哦!”这碗酱汤,贫苦生活中的滋味,却因母亲的维持与爱而一生珍贵。作者回忆外婆的重阳糕,“唇齿间回味着一股淡淡甜甜的米香,心里祈祷着我的外婆能够渐渐硬朗起来。”这是多么甜的米糕啊,外婆逝去了,可能再也吃不到有外婆的爱在其中的米糕了。
李源华还在《食物的香味》中,列了一张菜单,如韭菜煎蛋饼、河虾面饼、昂刺鱼红烧面疙瘩、瓦罐炖黄豆、灶火烘山芋、丝瓜蛋汤、大白兔奶糖、盐金枣,“这些最最普通平凡的食物,与外婆香甜温暖的味道一起,落在了我的记忆中。”这些家常菜,又与祖母、父亲、母亲、婶婶等亲人相关,“食物的香味,经久不散。外婆的疼,祖母的爱,爸爸的乐观,妈妈的辛苦,婶婶的心意,生活的点点滴滴,美好,希望,期待,成长,恩情,都与这些食物的香味沉淀在我的生命中。我也希望这样的香味,可以去温暖更多的心灵。”读到此处,我不由想起另一篇写端午粽子以纪念汶川地震遇难同胞的文章,原来如此。
《一碗没吃上的红烧肉》中,作者因为着迷于看书,而忘了那锅炖在火油炉子上的红烧肉,结果红烧肉烧焦了,焦透焦透。这是发生在七十年代的事情,一锅红烧肉对一个普通农村家庭的意义,现在的孩子难以想象。做错了事要得到惩罚,作者的父亲挥起大手掌,“我心甘情愿地准备吃这一顿‘生活’,可是父亲的手在空中突然泄了气一般甩了甩,放下了。”因为下厨砸锅而父亲又舍不得打孩子,作者对此印象特别深刻,以至于看到红烧肉压在松软雪白的米饭上,就如同面对故乡的山川,故乡的亲人,亲切而舒心。
李源华还写了《太太的碗橱》,碗橱里装着诱惑作者的美食: 太仓肉松、五香豆、盐熏的笋干青豆、云片糕、水果硬糖、黄豆咸猪脚、腌大青菜……那是小时候的回忆了,太太已然逝去,“唯有那个围着绿窗纱的深酱色碗橱与太太的宠爱默默留在我的心里。”《最忆春节之美食》中,作者列了一张上海奉贤民间的春节菜单,如笋丝烧肉、葱烤鲫鱼、四喜烤麸、炒青菜、韭芽肉皮汤、盐炒豆、炒花生、糯米圆子、宁波年糕,腊鸡蒸风青鱼、黄金如意卷、荠菜炒年糕、菠菜甜肉、金针菜黑木耳红烧河鲫鱼、走油蹄髈、冬笋炒塌菜、春卷、八宝饭、芝麻猪油汤圆、白菜鲜肉圆子、蒸糕……这是多么长的菜单啊,对孩童来说,只是念念菜名就会馋得流口水了。
每一朵花的盛开,每一样食物的上桌,都是一段故事的开始。我们闻着花的清香,闻着食物的清香,想着生命中那些曾经爱过我们,助过我们,憎过怨过或者喜过笑过我们的人,总是会嘴角含笑。佛家云: 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人世间总有种种的痛苦,但我们在李源华的文字世界里,读到了清香,读到了美好,那是她用心铸造的世界,你进入了,你就能感觉到,那种自然与人性的清香。
以前我觉得,李源华是一个安静的人。读完《那些清香》后,现在,我却觉得她是一个俏皮可爱、情感丰富、热爱生活的人。她笔下的花木,我都熟悉,这样说来,我们并非是生活在两个世界,而是如此相近,没有隔阂。
看,文字,如此有魅力!
(作者系金山区朱泾镇上海威肯物流有限公司员工)
荣获2014年上海“农家书香”征文活动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