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冯 萍
“以笑的方式哭,在死亡的伴随下活着。”余华在《活着》(上海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里是这么说的。
很多人看完这本书以后会说:“作者教会了我们该如何活着。”“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幸福。”书的内容传达了我们该怎样活着吗?至少我认为没有这个意思。活着只是为了活着,而不是为别的。书中有一句差不多的话。只能说半对半错,虽然以对错来评判也不太恰当。让我们来换一个语序,它会变成“为了活着而活着”,意思便产生了偏差,听起来也不那么顺耳。所以不能抱着一知半解的态度拿着“活着只是为了活着”这句话瞎用,远不是这么简单的。“活着”是一种状态,它可以是一种不带有任何目的性的状态,不是为了活着只是活着——勤俭朴实、游手好闲、一无所有……都归于了一个相同的平面。但在活着的过程中我们会经历太多的事情,这些事全都堆砌在“活着”二字上面。至此,它又是承载着一切的状态。绝大多数人不是害怕死亡,而是留恋活着时的一切,才会想要活下去,这时是为了活着。所谓幸福、痛苦,它以你这条命为载体。
如果要我来概述全书讲了什么,我觉得实在太困难,没有其他字句能比这两个字的书名更好地囊括。读过就会感受到,那种比上帝视角更平静的语气叙述着人生的跌宕悲喜,那些不太正常的事情。生活中刚出现了一点美好温馨很快就又被撕得粉碎,平静地毁坏着,合上书后沉重的感觉会越来越强。说到平静,不妨从夕阳下牵着老牛的福贵说起。这个人的一辈子是很不简单的。他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去了,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在看似风平浪静的日子里,淡淡地回忆着过往。每当他失去一个亲人的时候,都没有刻画他的悲伤,他只是一次次地承受、忍耐,活下去。他的忍耐力让他平和地继续活着,人想要活着,就要能忍受种种变故、意外、伤害。假如忍不下去了,不想忍了,死没那么容易,但也没那么难。那么是什么支撑着福贵,让他具备这种胸怀?是他的亲人,他们无一不是善良可爱的鲜活个体,这就使福贵在失去他们时更加痛苦,大哀默默,大约如此吧。有些痛楚永远是自己的,这里不存在“分担”的概念,只能把眼泪在自己的心里抹去,然后继续走下去。外表上看,这样的人或许是麻木的,然而他内心有多少从未放下、难以成为过去的事,为了“活着”而暂时遮掩,回忆时甚至是一笑了之,似乎一切都只是云淡风轻。
这部作品的年代感是非常强的,但当看到书中很多情节的时候会联想到很多现今存在的问题。记得我以前写过,时间是没有隔断的,许多东西都是相通、延续、长期存在的。就像冯骥才说的,文革在中国进行了两千多年。有庆的死一直让我无法释怀。县长的女人生孩子难产要输血,就这样把一个孩子的血给抽干了。而医生看到了死掉的有庆,只是对抽血的人说了句“胡闹”,又去救县长的女人去。胡闹?抽干一个孩子的血,只是一番瞎闹腾,有庆被当作救那个女人理所应当而又可有可无的牺牲品了。在这些人心里,生命如草芥,是啊,官太太难产了,把全国百姓的血抽干了给她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想,现在这种情况仍然有吧,只是形式不同罢了,还是有那么点官僚至上的意思,也许是被迫,但也反映了一定问题。这么说可能不中听,但有些事是需要正视的,想改变不容易,但也是要去做的。
另有一个我很欣赏,却也因她感受到悲哀的人——福贵的妻子,家珍。有一幕令我印象极为深刻,家珍挺着个大肚子去赌场跪下来求她那个输得一败涂地的丈夫,然后被骂被打。读这本书时我也觉得挺惊奇的,家珍这样好的一个女人居然就死心塌地一直跟着一个败家的浪子,被他打骂还一心一意照顾、服侍他,都没有过抱怨。她真的没有怨吗?还是她不敢怨呢?这句话我不问家珍,倒是很想问问当今的女性,女性一直以来的地位便是相夫教子,操持家务云云。都说现代社会女强男弱阴盛阳衰,女性自由独立解放,这是不是仅是表象呢?现在受到家暴、经历丈夫外遇的女性,有多少还是选择忍受?当然肯定比那个年代要好得多了。如果我遇到这样的问题,我常想,不是没有维护自己的魄力,对方加害于我怎么办?女性长期所受的压迫让我们或多或少有着顾虑。所以,比起当时的人,今天的我们又进步了多少呢?悲哀之余,更有惊恐。有时不如说是因为贪生怕死,人才会反复去退让。
贪生怕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没什么错,生命绚丽,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这一状态是一切的基础,本书所传达的“活着”的状态,既冰冷又温暖,朴实无华却又最为高贵。有庆、凤霞、家珍、二喜……书中的人物就这么死去,多死于意外,说明活着并不容易。有人说我们现在不是很舒服地活着吗?可我们有属于自己的烦恼和困难,任何一个人都是不容易的。活着不容易,所以不要随便选择死亡。只有活着,才有了能撞见痛苦、创造美好的机会。那些跳楼跳海总死不成、被人救的人,我觉得真应该好好反思一下,宿命说你还没到死的时候,说明你的机会还没用完,下一段人生道路上一定有值得你看的风景,何必着急去死呢?还是以一种惊扰他人的方式,对人对己都是不负责的。另外,在没有什么原则性错误的情况下,我绝不会选择死得光荣伟大,一定要活下去,哪怕是苟活着。不是指那种碌碌无为的生活,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我希望能维持活着的状态,相信希望总在前面。这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况且中国人一直视“活着”为很尊贵的东西,它的沉重和不易无疑是值得被尊重的、视死亡为归宿和解脱而轻视活着的意义,这才是可耻的。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生命中会遇到太多挫折痛苦,但还是能找到让人感到快乐温暖的东西来点缀,这就够了。人生即苦难,这话不错,也更应成为好好活着的理由,做值得的事,直面痛苦和困难,再辛苦也能算是一种幸福,同时能体会到活着的分量。
很多时候,我们在以哭的方式笑。我这么说。
(作者系嘉定区江桥镇上海市南洋模范中学教师)
荣获2014年上海“农家书香”征文活动优秀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