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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走与返乡——读《田湖的孩子》

发布日期:2020-05-23 分享

                                            ◇ 徐  伟

    过年,回乡,在童年生活的张泽小镇上闲逛,记起阎连科老师的非虚构自传作品《田湖的孩子》扉页上的文字:“世上的浪漫,莫过于某种童年的记忆;记忆中最结实的存在,就是那叫故乡的地方。”
    阎连科老师于2013年4月完成《田湖的孩子》初稿。2018年8月我在上海书展阎连科新书发布会首次读到。
    那天,已在香港科技大学教书的阎连科老师操着一口浓浓的河南口音向大家介绍创作过程以及回答读者提问。有位读者说自己研究生毕业论文是“关于阎连科文学中的故乡情结”,希望得到阎老师的指点。阎连科老师回答说自己从来没有故乡情结,也不太喜欢回到故乡,如果有可能,他一辈子不想再回故乡。当时言语中的那种决绝令我诧异。
    发布会回来,细读《田湖的孩子》,更加不认同阎连科老师自己的表述,因为我明明在书中读到了他的故乡情结,明明感受到文字中弥漫着的一生难改的乡音。他描写童年小伙伴见娜时用了这样的文字:“同学们都喜烦她。喜她和故事中的精灵一模样,烦她是到底因了她,让伙伴们发现了我们各自的土”;写去桃园看桃花的情景,用了这样的文字:“三月的阳光是透亮的,爽暖里能看见花草的香味如同丝线般。上坡并不高,路是立陡的”;写出走田湖的内心活动时,文字是这样的:“不消说,沿着那条路,我一定能离开田湖,越走越远,到洛阳,到郑州”;……这些文字间带着从田湖的泥土里自然生长出来的味道。
    在我看来,故乡一直是阎连科情感的寄托之地。他曾经说,“那块土地日复一日地供给养着我的心灵、头脑和笔端所需要的一切情感、烦恼、痛苦、欢乐和忧愁。”《田湖的孩子》是他“沉淀五十载的少年故乡记忆”,是他在田湖的成长实录。
    有读者认为,“看阎连科的书有时感觉好难过、好难过!总是有写不完的贫穷和落后!比如《受活》,比如《丁庄梦》。”在《田湖的孩子》中,他写了古老寨墙,从不可一世到最终一粒黄土都难以捧起;他写了宋家大宅,从威武到破败至最终一块砖也见不着;他写了“革命”那些事,从激情到感觉“一团理不清的麻”。那些章节确实丑陋,确实悲凉。
    然而,在书中,我读到更多的是美好。
    其中一章关于忆苦与批斗。村里需要组织一场忆苦思甜的批斗会。村长找到王家兄弟,说“对不住,没法儿,上面逼着,只能斗你们了。”兄弟俩说“不怪你。”哥哥说弟弟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斗自己吧。批斗会上,村民逢场作戏,地主兄弟还是受了伤。散后,村民们觉得愧疚,因为大家都是见面必说话、有事必会帮着的邻居,于是自发拿着鸡蛋、白面跑到王地主家慰问。在那些贫穷又暗淡的日子里,人性之善良之质朴仿佛是黑暗和残酷中的亮光,虽然只是一丝微光,却足以照亮村民们贫瘠的生活,让日子温暖起来。
    写此书的时候阎连科已五十多岁,但回忆当年与省会少女见娜相遇、相处的章节异常动人,笔调清新、柔软、诗意。少女见娜是美的符号,是少年情愫初开的那轻轻一击,是少年内心向往的外面美好生活的见证者。少年一直想知道厚厚的高高的寨墙外面的世界,一直想冲破田湖的蒙昧,而此时此刻,见娜就是少年阎连科从未自我察觉的内心期望,促发他最终下决心出走田湖。
    当然,有很多因素的累加让少年阎连科最终逃离田湖,因为堪比紫禁城城门的寨墙最后被挖空了,坍塌了,消失了;因为见娜某天不告而别引发少年重重的失落;因为感到在田湖科学总抵不过迷信、善良总抵不过强权的无奈。出走或许是少年走向成熟的必须经历的仪式,又或许是阎连科的性格使然。他一共出走过两次。第一次走到半路遇到亲戚而被遣回,一场庄重的离家仪式草草收兵。第二次,徒步50多公里走到了龙门石窟,看到了一片残断被毁的佛雕,感叹“神终于没斗过人”,觉得“没有什么再要看的了”,于是又回到田湖。
    读到这儿,我不禁感叹,不过转念一想: 这总归是文学,从美学角度来说,悲剧总显得更有力量些。
    田湖,河南无数村庄中的一个,在少年阎连科眼里是世界的最中心。不管怎样,它一定曾是少年的生活中心。他曾经为不知怎么向世界宣布,并使人相信那个村庄是世界的中心而苦恼、而孤独。如今,经历了40年变迁,田湖有了乡间最喧哗的商业大道,真的成了当地区、镇的中心,如同北京的王府井、上海的南京路、香港的中环。过往的贫穷已不复存在,田湖繁华、现代。
    走在家乡的镇子上,我看到张泽的变化一如田湖的变化,破旧的建筑已是青砖白墙,脏乱的街道已井然有序,家乡的人依然淳朴勤劳。昔日的竹编篮、草龙舞、叶榭软糕、张泽羊肉进入了松江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一切如我们期望的样子。
    有的人出走了,终身不愿回去,但他走到哪儿乡音不改,乡情难忘,比如阎连科。他说:“小时候的玩伴很多都已经去世了,这是件令人无法想象的事情。你与故乡的联系越来越少了,然而她在心中的位置却越来越坚固。”有的人出走了,最终回来了,比如我的老友,从市区移居到小镇。出走的人终究会以不同的形式返乡,因为“只有故乡才是属于自己的世界”。
                          (作者系松江区岳阳街道民乐居委华东师大松江实验高级中学教师)

                                   荣获2018年上海“农家书香”征文活动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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