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佳艺
一天晚上,一个朋友从伊斯坦布尔回来给我带了个黑色信封,里面装着6英镑,他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它不能买到的东西。不是我不相信你啊兄弟,不是我不相信这6英镑。我拿着6英镑下楼问猪头店老板,一斤尊严要多少钱。我问老板,一斤坚持要多少钱。我问老板,一斤理想要多少钱。朋友说我去错了地方。广场上的人反驳说人生的路根本就没有对错,只有利弊。
很多年后,在同样的一个夜晚,我打开了一本黑色封面,带着一股腐朽味道的笔记本。第一面是北岛的一首诗,看到的第一句话“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的时候。那个朋友也打来电话,告诉我,他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人唱着歌。
他边唱着歌边说他过得很好,只是酒精催出了他18岁的忧愁。我开始回忆起18岁那年高考填志愿的时候,志愿表上写满了我的理想,我的热爱,我的未来。那一年我一直比喻人生是一场旅行,也喜欢有事没事就和别人聊人生,谈理想。他们说,当一个人实现了童年的理想,童年又变成了理想。后来我引申了一下,我说人最幸福的时候不是理想实现的那刹那,是某一天发现自己无限接近自己的理想,如释重负之后的一杯长岛冰茶下肚,然后起床的时候对自己说梦也是秘密。我想这是属于18岁独有的幸福。
我试图回想起当初志愿表的每一个一笔一画。我的记忆力还算不错,也算全想起来了,只是后来我开始坐在窗口看着外面的高楼大厦沉默。人生确实是一场旅行,只是路过了青春,我们还拥有什么。倒不是回忆起来的志愿表有多么感人,只是我发现我早就没有了当初那份满腔热血。那个时候没有那么多需要思考的人生的意义,只有一条条人生之路要选。
以前的时候,我想做喜欢的事。后来我听过了别人各种各样关于利弊的故事以后,在某一天突然意识到,我应该坚持做对的事。因为喜欢的事变成讨厌的事的概率远大于对的事变成错的,就好像多年前的自己一定会讨厌现在的自己每天被填塞在装满理想和梦想的公交上、地铁上。对着目光呆滞的人群强行分泌多巴胺来警诫自己,总有一天,这个世界我可以选择吃什么穿什么。其实每个车厢的人也都是这样,我们虚荣,我们自卑,我们个性强烈,我们不甘于苟且,我们熟悉黑暗角落的呐喊,然而结局还是要权衡利弊,取舍得当,融入社会。
我看向镜子里自己空洞的眼神,我拷问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不再发出声音,不再愤怒,不再坚持。生活中的得失其实根本算不上太大的磨难,无非也就是机械性的重复,而重复是会使人麻木的。每天打开网络,看到各式各样的自媒体流出的信息: 关于道德;关于法律;关于国家;关于社会;人们在这些泥泞的信息里,或是叫好;或是叫骂;或是兴奋;或是哽咽。我看见这个世界的情绪化集中在了网络;我看着沉默的现实世界,再看着虚拟世界上的热火朝天,我说很多人25岁的时候就已经走完了人生之路了,75岁的时候才埋进土里。
我说我不想放弃挣扎,我不想就这么沉默下去,人生这条路我还没折腾够。我想在面对摔倒的老人的时候能够毫不顾虑地扶起来;我想在生病的时候医生能够不用在治病救人的时候担忧自己的生命安全;我想在面对矛盾不公的时候有法律法规来约束而不是比谁更会闹……可广场上的人回应我的是沉默。大家都在沉默,或许沉默是金。也或许,我们每一个人,都因为自己没有被伤害到根本利益选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然而我们一个人,也都要为明天受到的过分之事承担责任。我问他们这个世界会好吗?他们也会反思,也会懊悔,也会难受,可谁也说不出什么。重复次数多了,他们会麻木,最后会变成坏人,见死不救吃喝拉撒的动物。
那本黑色封面的笔记本这么问我“冰川纪过去了,为什么到处都是冰凌?好望角发现了,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竞?”后来,我明白了人生之路只有起点和终点是固定的,我们在产房里出生,在病房里告别。中间的过程,有人航行在一望无垠的大海里,踏着风浪勇往直前;有人策马奔腾在广袤的大草原,把生活的烈酒一饮而尽;有人举步维艰踌躇在风吹日晒的戈壁滩上,向头顶的烈日朝圣;有人辗转蹉跎在车水马龙的霓虹灯里,向熙熙攘攘的人群干杯。我清楚了人生之路多的是选择,然而大海里有旋涡,草原上有鼠害,戈壁滩里有碎石,霓虹灯下有诱惑。每一段人生路上的风景都有独一无二的魅力,可人生太短。在每处美丽的风景背后都有不同的深渊在凝视着我们,试图吞噬麻木的我们。我说选择什么样的人生之路都会是精彩的,可只有做一个诚实,正义,善良,不放弃的人才可能避开那些深渊或者是伤痕累累地从深渊里一次次爬出来。这个世界会不会好,我不知道。但我明白我的人生之路应该在诚实、正义、善良这条路上永不停歇。
我打开朋友那晚给我的黑色信封,里面写着这么一句话:“很多时候,我们努力做对的事,对改变这个世界是没有意义的。而根本原因在于为了不让这个世界轻易改变我们。”我把这个黑色信封寄给了明天的自己。
(作者系浦东新区合庆镇共一村居民)
荣获2018年上海“农家书香”征文活动优秀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