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园地

◇ 王丹丹

孩提时，躺在家中古久的木床上，有梦。

灰白寂寞的天空，白幡飘行在田垄，赤色寿衣覆着棺盖。咫尺，一方端正恰当的墓坑，有喑哑的哭泣撕裂空气遽然惊醒，汗湿重衣，望着月光惨白，再也无法入睡。至今为止，那仍是我心中最深的恐惧。十多年过去，这份恐惧如影随形，但恰恰是这份久远的恐惧，让我一直坚信，活着本就是上天最好的恩赐。

这是我读太宰治《人间失格》的前因。这位蜚声日本文坛的天才作家，在经过多次自杀未遂之后，终于在39岁那一年，完成这本自传性质的小说以后，于生日当天成功地让自己死去。

出生富裕家庭的他，从小生活无忧，在更多的世人连读书都是奢望的时候，积淀了一身的文采，然后，做自己最爱的事情以笔为生。这样的天之骄子，却极度渴望死亡。

我无法不好奇！

书的开篇，主人公叶藏说： 回首往昔，我的人生充斥着耻辱。

这是一个不长的故事。主人公叶藏从记事起就恐惧由人类组成的肮脏的人世，却又不得不生存其间，无奈之下，用搞笑掩藏真实的自我，在酒精和女人的帮助下艰难行走，麻木剧终。

书的最后，主人公叶藏说： 只是一切都将逝去

盛春夜里，花香透墙，月影摇曳，我静悄悄地，将书读完了。掩卷抬头，耳边蛙声阵阵。27岁的叶藏佝偻着细弱的身子，有杂乱花白的发丝垂在额前，对我笑得苍凉。

我无法苟同他这般处世。

俗世三千以人为基，所有的我们造就了他的当前的模样。万物阴阳而生，微笑赞美的阴影之中，必定存在讥诮，这是世人自轮回中遗留的本性。众生行走，行囊里些须面具赖以谋生，并不是过错。这些面具或名欺瞒妄言，或名自私自利，或名矫作伪饰，等等，不一而足。自当是伤人的，正因如此，少年叶藏在听到父亲的友人在背地里说父亲所属政党的一位名流演讲糟糕透了，而当着父亲的面却极尽赞美时，他那追寻极致的爱与纯粹的内里才那样不能自已的崩裂溃败，唯余一片丘墟悲凉。

但我们须知，这并非是尘世全部的面貌。

世人在受难的同时也在不断地获得爱，父母的关怀、好友的帮扶、爱人的心悦。这是不能被否定的事实。故事中的叶藏从容地享受他们的付出，却没有回报，在潦倒困惑中，自虐始终。

这在我看来，不能被原谅。

所有的世人都希望有一个完美的世界来容纳自己，期待在那样的完美中自省自修，让自己也变得纯良清澈。然而，我们的祖先用岁岁年年的挣扎，言明生存本身就代表着掠夺和伤害，那些水晶般的期待原是痴妄。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就此沉沦人间，浑浑度日。当世事露出他狰狞的面容，逆境如厉风袭来，作为天地之间唯一有思想的我们，为了那些温暖的珍爱和热烈的梦想，应当执戟整装，将畏惧和颤抖抛却，迎着日光，奋勇前行。

这才是为人的本分。

披衣起身，半倚露台仰望。月华清和，季春风暖，让人沉醉。我从不否认世间充斥着罪恶，但我更愿意用豁达温柔的心境去感受每一刻的美好安宁。我想起不知多久以前，躺在祖母怀中，祖母身下老旧的竹制圈椅在她的动作间嘎吱作响。她念着我已记不清内容的床边故事，告诉我要向故事里的人一样坚强勇敢，乐观善良，我用心地点头。

在后来的岁月里，当遭遇好友欺骗，同事勾斗，热心错付和其他生活中恒久存在的罪和恶的时候，我都会想起祖母怀中染着烟火味道的恬静气息。那时候的花香和月光同现在一般无二。所以，当我闻着那时花香，赏着前度月光，勇气就会穿过岁月的尘埃将我扶起，告诉我

生而为人，理当逆风行走，向阳而生！

（作者系浦东新区合庆镇蔡路居委优学教育辅导老师）

荣获2016年上海农家书香征文活动一等奖